close

 

 

有天晚上,馬屁的爸爸給他念故事書,裡頭有個人死了。

馬屁問,為什麽他死?
他爸爸就解釋說,因為他老了,人老了就會死的。
馬屁說,那你們老了也會死嗎?
他爸爸囧:……嗯,對呀。
馬屁有點著急:我不想要你死。我也不想要媽媽死。我會很(想)念你們的。

 

 

大概就是像馬屁現在這麽大的時候,我也碰到了這個問題。
我發明的解決方法是,每天晚上睡覺前,抱著我爸的脖子,湊到他耳邊說,
好爸爸,好爸爸,不老的好爸爸。
然後他說,好蘭蘭,好蘭蘭,不老的好蘭蘭。
然後我就放心地睡覺。我相信神明一定會聽到我們每晚念的小咒語。

 


後來,他果然沒有老。


可是我才發現人不一定要老了才會死的。
Orz...

 



這一題的正確答案應該是,沒關係,我們總會跟你在一起。

 



我的奶奶家住七樓。有時小學下午放學了,我就先到奶奶家,等爸爸來接。
只要呆在客廳裡,我就能聽到我爸在樓下掏鑰匙開防盜門的聲音。
只能聽到我爸的,聽不到別人的。
有兩次我說出來了,說,我爸爸來了。
旁邊的大人說,沒有啊。我說,他剛在樓下開門,我聽到了。
他們都笑,說我有幻覺。可是我爸過一會兒真上來了。滿座皆驚。

 

 

大約兩年前我做了一個夢,夢見我爸跟我的兩個小孩在一艘很大的船上瘋玩,你追我打,爬上鉆下。
一個是男孩,另一個也是男孩。
醒了以後我想,哈?兩個男娃?沒門兒~
我找了一本很暢銷的書,研究選擇胎兒性別的方法。
然後漸漸就把這個夢忘了。
最近忽然想起來,覺得真神奇。折騰來折騰去,還就是兩個男娃。

 

 

上次去我爸家,背回來一些他的書。
其中有《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》,和《晚年周恩來》。
他這一代人,長身體的關鍵時刻碰上三年大饑荒,受教育的關鍵時刻碰上文革,
以為能透口氣說句話了,碰上數字事件,終於幹上自己喜歡的行當,又碰上中宣部。
更不必說從小到大聽的那一套套光怪陸離的謊言,被洗腦,受愚弄。
我很難想象他在看這些挖祖墳式還原真相的記錄時有什麽感想。他至少被耽誤掉了一半的人生。
可是他說,不亦樂乎。

 

我記得他如何回憶1976年秋天去北京的火車上,碰到了一個相熟的同學,那同學似乎有什麽話想說,但沒有說,也是不敢說,但眼裡閃爍著興奮和鼓舞的光芒。
他心想,局勢肯定有了什麽好的轉機。


到了姨奶奶家,坐在裡屋,某個姑姑還是叔叔還是他們的同學掀簾子進來,看著我爸就對他笑,進來站定,把門還是簾子掩實了,小聲緊張激動地說一句,江青被抓起來了!他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聽到了這個消息,也不確定這會對他們每個人的命運有怎樣的影響,但他們隱約覺得可以開始對未來有一絲盼望,甚至說不定這整個一場荒謬的苦難都該結束了。一時間那空氣裡有千頭萬緒開始湧動,好像一個隱秘但又無法掩蓋的春天。

 

我更記得1991年暑假,我家陰暗的客廳裡,新聞突然播出了坦克倒戈包圍克林姆林宮的畫面,我爸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從房間沖到電視機前,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看完了整段報導。後來每次讀到關於蘇東政變的任何回憶或評論文章,紀念專版,甚至戈爾巴喬夫個人的新聞,我眼前都會浮現爸爸站在電視機前的樣子。他當時內心所受的震撼,我想,無以言表。就像魏斯曼在流水線上拆檢郵件的時候,同事說柏林墻倒了,他拿起耳機聽了一會,默默站起身走出了房間。那樣一種於無聲處聽驚雷。

 


他知道我要生馬屁的時候說,總算下一代能夠生長在一個自由的國家了。

 



選學校的時候,我發現自己想學的東西太多了:Parsons的時尚產業營銷,紐約大學的視覺藝術管理、傳媒與大眾文化研究、新聞與紀錄片制作……


最後定下來的是哥大的國際事務-政治與經濟政策分析。


而且哥大還有我心嚮往之的黎安友。


押金交了以後,渾身輕松,覺得這個決定無處不妥貼。
好像有什麽東西埋藏在我的血液裡。

 

 



「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裡,
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。」


張愛玲
《對照記》


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etmoi 的頭像
    etmoi

    小布紀事@東岸時光

    etmo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